犹记佳人颜.【短篇】
他怕是一生都后悔,后悔他失去了一个陆倩儿。
换了一个刘婵。
刘禅,刘婵。究竟谁才让江山易主。
终究留下的,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她陆倩儿罢了。
楔子:
东汉末年,汉室倾颓,奸臣窃乱。天下三分,曹操在北,东吴在南。蜀据中原一带。然,蜀国大势已去,刘备、关羽、张飞三人已逝,后主刘禅懦弱无能,乐不思蜀。笙歌不绝的宫中浑然不知宫外的险恶。
此时,诸葛亮北伐征魏,临走前写下千古绝文,出师表。
“陛下,您还是理一理这国事吧,就当倩儿求您了。”
那时候陆倩儿才及碧玉之华,刘禅也不过称帝两年。她被视为刘禅除皇后外最宠爱的女人。她头戴银摇,漾过秋水似的杏眼地看着刘禅,樱唇软软地说出方才那番话。大朵大朵的粉色菡萏在服上绽开,清浅而又透着妩媚。
“倩儿,别理那些。交给军师去便好。”
刘禅却是不把这话放在眼里,继续画着倩儿的眉梢。
“那不行。”陆倩儿坐起,直视着刘禅。
“别闹了倩儿,这不是你要理会的。”刘禅的眼中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懒散。他已经妄自菲薄太久了。
陆倩儿沉默了片刻,挣开刘禅又握住她下臂的手,美眸与语气都是从未有过的凝重:“即便先帝生前要求您事无巨细,都要让温军师决定。但军师已经操劳过度,若是您再这般下去,淮国便危险了。”
刘禅闻言,也不回答,只是低头沉默着。陆倩儿方觉失言,便有些心惊。只是有一瞬间,陆倩儿仿佛从这个懦弱成性的皇帝眼中看到了一丝光亮,但也仅仅是一瞬,就被更为强烈的什么掐灭了。只剩下月光,静静地流淌。
“什么时候,倩儿也爱理会政事了。”刘禅过了许久,终于开口。
“陛下,我……”陆倩儿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下口。她只是愣在那儿,有些不知所措。的恰到好处,让他找不
刘禅再一次看着陆倩儿。
她很美,方值妙龄。水灵的美眸就像碎了一夜的星光,此刻身着一件缇色华服更衬得她美颜绝伦,似乎都能黯淡了她身后的万里夜色。
只可惜……她不懂我。
“行了。倩儿。别再跟我绕什么圈子了。”刘禅打断陆倩儿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触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。
陆倩儿只是依稀记得,她那日呆坐在原地很久。即便醒来时依旧是昨日所见。
然后,她收到诏书:
“传帝令,锢于畔宁殿,两年。”
一.
洇楼,刘禅专门空出的一个大院子。几层高的建筑上楼高上,四面的檐角翘起,各挂一个铃铛,轻晃在满园桃红柳绿中。
纤纤玉指再次抚上琴弦时,楼外却有吵杂的声音。
“陛下,这……”正欲奏琴的美人看着刘禅,有些无措。
“燕姑娘只管弹便是了。无非是些可有可无的人。”刘禅打断秦燕,语气淡淡。他甚至连往窗外看一眼都懒得。
秦燕听过点头,便摁上琴弦。
“你不能进去!你……”
“刘禅。果然,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理会一丝一毫的政事。”
便是刚才奏起,却被些声音突兀地打断了。
刘禅闻言抬头,不由愣了。他似乎不太确认眼前这人是谁,
陆倩儿身着素衣,秀美的青丝只是用一根木簪别着。昔日灵动的双眸和粉颊褪去了些许颜色,眉眼间流转的媚态也消失了不少。也难怪认不出来。
过了好一会,刘禅才反应过来。却是继续像从前那样懒散地回答她:“陆娘怎不在殿中好生待着,反有这般闲情大驾洇楼?”
陆倩儿听见他叫自己“陆娘”,原本就在嘴边的话竟打了个转,方才说道:“我问你,这几年来,你可有按照军师所言去做?”
刘禅眼中略过淡淡的不屑于意料之中,毫不在乎地道:“我怎知道。”两年过去了,他更加沉陷于这种生活中。自己的父亲若没有死在那场战争,他会是个好皇帝。但刘禅明白,这个好皇帝始终不会是他自己。
“军师还有几天便要南下,你……”
“朕懂了。陆娘是在恼怒朕忘了你生辰一事?”刘禅打断陆倩儿,“贺礼还未备好,请陆娘稍安勿躁,且等几日。燕儿,继续罢。”
陆倩儿杏眼圆瞪,看着刘禅眼中根本没有半点温度的眸子,直视了几秒后,转身离去。她没有想到,这个人竟然如此无能。
刘禅看着陆倩儿远去的背影,也不说什么,眼神一直飘忽在窗外。他一旁的秦燕只是抬手,重又抚上琴弦。
陆倩儿坐在铜镜前,有些失神地看着镜中的人。今日是好不容易能出来,没想到却是白跑一趟。兀自苦笑了一下,取下木簪,任由青丝淌下,侧落在最深处的阴影中。自幼家破人亡,若不是那日刘备赶来,恐怕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,也不会有现在的陆倩儿。她把苏旭的作为看在眼里,从心底敬佩这个人,潜移默化间,她早已是淮国的忠臣。只可惜他战死沙场,留下这个不成大器的刘禅。
她不想刘禅落下昏庸无能这个名号,她想帮他。
若是刘禅不行,她来当国君……
陆倩儿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。她再抬头看看面前的铜镜——镜中那人似乎眉眼间平添了一丝皇气与神采,有一瞬间的恍惚,映出的人像仿佛身着锦衣,头梳凌云。
二。
陆家
“倩儿,走吧,那些人马上就过来了!可怜你才10岁,如何……”
“给我搜,一个也不要放过……”
“倩儿快走罢,不然来不及了!!!”
门被踢开,“走什么!你们一个也走不了!”
……
年少的记忆又有些模糊了,自从父亲战死沙场后,家境一落千丈。不过几日便被抄家,娘也去世了。随后,闻言赶来的刘备大人便收留了自己,带到了他的蜀国。
她的父亲前些年时与苏旭认识,那时父亲还没做大将军,只是个小小的刺史,刘备在朝野上也没几个名声。两人关系很好,情如兄弟。
刘备待陆倩儿如亲生女儿一般。他甚至细心到询问曾经照顾她的下人,尽量布置了一间与她从前房间无二的。让人教她识书写字,穿的,住的,亦如昨日,如若不同,便是多了他。
“倩儿,这是阿斗。你们以后就在一起学习吧。”刘备拍了拍陆倩儿的肩膀,对两人道,刘禅和她的相遇,只不过是苏将军随意的安排。
“陆姑娘好,小生叫刘禅,字公嗣。”不过总角之年,一番话倒是老成的滑稽,倩儿不由笑了出来。刘禅一霎竟是痴了。
“陆倩儿,字莫离。要记住哦!” 她有一双晶亮的眸子,灿若寒星的眸子闪烁着善意和灵动。洋洋洒洒的黑发流畅的飘散在肩上,不是极为美丽,却令人难以移开双目。清秀的出尘。
留下的也只是背影,像是会错过一生。
自小,陆倩儿便对古籍史记极有兴趣,兴而也会翻一翻兵书战法。自幼便十分聪颖。
“倩儿,倩儿!陪我玩嘛!”
刘禅有些不满地看着面前专心研读史书的陆倩儿,心想这女孩可真是让人生闷,整天就待在书院里面。
“安之也应多读古籍呢,毕竟是未来的国君呀。”陆倩儿却是头也不抬地回答。
刘禅最不屑于听见国君二字。他虽然早就知道他会接替父亲的王位,但却从来不想。
“只可惜,恨不为周武......”陆倩儿突然低声喃喃。刘禅却没有听见。
而如今,她不甘,天生的傲骨让她不甘于淮国就此毁于一旦。
三。
刘禅还在宫殿深处寻欢作乐时,陆倩儿拾整了一下略有憔悴的妆容,抬手叩响了两扇紧闭的木门。
“何人?”
“是我,倩儿”
陆倩儿轻推开门,回身便又扣上。
“不知陆姑娘造访,所谓何事?”
“诸葛大人,刘禅不理朝政一事,您觉得……?”陆倩儿跪坐在诸葛亮一旁,发现这蜀国的顶梁柱,却也华发微白了
诸葛亮闻言,一笑。檀香冉冉,无言。只剩呼吸,纤毫可闻。
“莫离觉得该如何处之?”
“莫离觉得……如若这般下去,淮国危矣。”
“可有良策?”诸葛亮微微侧目。
陆倩儿犹豫了一下,才道:“莫离是有一个想法,只是……”
“愿闻其详”诸葛亮合上书,终于抬起了头。
“莫离所想的,是……”陆倩儿的话在嘴边旋了几回,“是想……可否代刘禅执政。”
双双无言。
“难道刘禅这样,能成事么!”
“食君之禄,奉君之事,倩儿,如若不是你……此事莫提”诸葛亮终于抬起了头
“诸葛大人,难道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?”陆倩儿虽然知道诸葛亮也不大可能答应,但她固执地想要试一试。
诸葛亮抬眼,没有丝毫表情。
陆倩儿突然意识到,眼前这男人,可是被蜀国百姓敬为神算,杀破众国,为蜀国定下百年国策的诸葛亮,岂是自己之言片语可以说服的。不由自嘲一声,起身。
“若先生成全,世上便再无陆倩儿,只有刘婵。婵娟的蝉。一切,只为了蜀国。”陆倩儿深深鞠躬。
诸葛亮没有回答。兀自走向埋没在黑暗中的书架,摆好了书卷,道:“倩儿,你回去罢。"
夜凉如水。
次日一早。
诸葛亮刚梳洗完毕,推门便看见在门边站立的陆倩儿。
“倩儿?”他有些惊讶。
陆倩儿抱着厚厚一叠文书,她抽出其中一张,指着一个地方问道:“先生,此处应该是赵扬将军守城吧?”
“是的。”
“纵观近几日魏国动向,他们很有可能会暗袭此处。赵将军向来较为迟钝,怕是做不出反应,以致失了城池。”
“莫离认为,应该让王平和龙薛二人各带两千人支援淮北,同时让各将领做好被暗袭的准备。”
这个女孩,竟然在短短一日内就记住了众多将领的特点与名字,包括他们驻守的地方。着实令人惊叹。
“先生认为呢?”陆倩儿笑了笑。诸葛亮沉思些许,点了点头。
时间飞逝,还有几日诸葛亮便要离开蜀国北上。陆倩儿天天埋头文书当中,诸葛亮也像是默许了她时不时的来访。这个女孩虽然还是过于稚嫩,但普通的事情已经能够游刃有余。军情的分析也时有独到精辟之处,为人谦虚而又细心。
或许,她可以胜任。为了蜀国。
“今日至此。刘婵,你回去罢。”诸葛亮开口。
陆倩儿有些惊喜地抬头,看着诸葛亮。
“你记住。我从不准许有刘婵的存在。但为了蜀国,这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。”
诸葛亮长叹。
“多谢先生成全。”
洇楼,日过三竿。
“先生。”刘禅心下一惊,从床上起来,向诸葛亮浅浅行礼。
诸葛亮只是托起他,微笑道:“陛下请起,臣冒昧了。”
“今日,陛下可有走访府中,按我说的察纳雅言?”
“自然。”刘禅连忙点头。
“那便自是最好。”诸葛亮微微颔首。
又沉默了一会,诸葛亮道:“几日后,我便要离开蜀国。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,陛下可要打理好这国家。”
刚说完,他便看见刘禅有些不以为意的神情,接着道:“若是陛下觉得有些困难,臣已安排好有人来协助陛下。”
刘禅一听确是笑了,道:“那军师找了谁来帮朕?”
“刘婵。”
“竟与朕同名,倒是奇了。先生何时有了这个弟子?”刘禅眯起了眼。
“是婵娟的婵,陛下不必多心。”诸葛亮却不再多说。
“还有一事,臣恳请陛下,赦免陆倩儿。”
滴答。
滴答。
清亮的水珠从指尖淌落,滴在铜盘里,漾起一圈圈涟漪,晕开了水中映出的人影,一层一层地刻进光阴。抖了抖手上残留的水,腕间的银铃碰撞,泠泠回荡在清泠的大殿中。光影的背面,她重拾妆容,静静地放下长发,乌丝漫开浸在水中,像是缠绵的情,在徘徊。辗转前尘,她眼帘低垂,微光跳跃。
再次披上数年前的华服,袖间的缠莲直冶到心间。轻挽长发,盘上华胜,别上步摇,终于迎着窗外的光站起,舒展天边的流云。
这世上便只有刘婵,再无陆倩儿。
五.
紫檀静焚,香炉缭烟,半日梁上安。风忽地就翻涌,打破了此刻的宁静。
“军师,您说的帮手,指的是陆倩儿?她不过区区一个女子,怎能担此重任?!”刘禅怒气冲冲地撞开了门。
“陛下少安母躁。”诸葛亮停下手中的笔,抬头道:“刘婵天资聪慧,心机不深,陛下大可放心。”
“她是倩儿!况且,我蜀国如此多忠臣......”
“她不是陆倩儿,她是刘婵。陛下您依旧是蜀国的皇。”
“至于为什么选择她......”诸葛亮抬头看了刘禅一眼,“自有臣的原因。”
言罢,诸葛亮搁下笔,起身作鞠:“陛下可先回洇楼。臣告退。”
刘禅第一次感到这般羞辱。他竟连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都比不过。虽然陆倩儿的确聪慧过人,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,如今却要被一个女人取缔?
刘禅冷笑,“好一个诸葛亮!好一个刘婵!来人!备轿,去长信殿。”
陆倩儿靠在椅背上,伸了个懒腰。一日下来需要处理和学习的事情太多,有些超乎她的能力。白纸黑字墨香扑鼻,边角泛黄的脆弱纸张一页页翻过岁月的痕迹。她的侧脸在烛火的跃动中愈渐柔和,精致的五官与轮廓静默在纤息中。
刘禅便一直倚在离书桌较远的门边,看着陆倩儿,没有开口。
“........"过了一会,陆倩儿觉得好像有人在,便抬起头四处看了看。在几近最暗的地方,看见了刘禅。
“陛下怎有这般兴致,来探望倩儿?”陆倩儿搁下笔,嘴角竟绽开与从前无二的笑容。她走出来,欠身行礼。
“陆倩儿,你也知道自己是陆倩儿。”刘禅半点感情都不带,冷硬地道。陆倩儿听后媚生一笑,道:“哎呀,我怎么忘了。这世上早已无陆倩儿这人。陛下您面前的,是刘婵啊。”
刘禅看着陆倩儿,她眉眼间的灵动与神采回来了,眼梢竟还有一抹皇气。头上戴着并蒂流珠步摇,却是穿着荼白的华服。那身刺眼的白,突兀地扫空了黑暗,她就像是在凭吊过往与埋葬过去。愈发的英气与凌厉,像一把淌着水珠的剑。折射着令人寒畏的光。
而自己呢?浑身昏庸的君王气息,光鲜亮丽的衣裳穿在身上沾着酒气与脂粉味,醉也无人管,酒也无人劝。
“罢了。”刘禅开口,说的却是这两个字。”你便去管好了,既然有这般能力。你刘婵打理好这国家便是。”
陆倩儿等的就是他这番话。绽开一个浅浅的笑,道:”那刘婵在此,谢过陛下了。“
刘禅最后再看了她一眼,眸子里又多了一份尘垢。倩儿,我只是想在这乱世,护你周全。为何,为何你偏要......
他推开殿门,拂衣而去。陆倩儿在门边行礼。待刘禅走远后,她也是略微叹了口气。
他……真是如此无心。罢了,我已不是倩儿,不是莫离。往后,就让刘禅为他守护这个蜀国。
“咳咳......”一回到书房,她又止不住地咳嗽。
是手帕上晕染开一片殷红。
六.
今日便是诸葛亮离开蜀国的日子。刘禅出来送他时,诸葛亮道:“陛下,臣这一生,实在没为陛下做些什么,此次北上,也算是尽献绵薄之力。望陛下在臣离开蜀国的这段时间里,打理好这蜀国上下。”
刘禅听后点点头,郑重地说道:“定不负先生之意。”
治理蜀国的,自不会是他。
陆倩儿带着刘婵这名字也有些许日子了,刘禅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去过长信殿。依旧彻夜在洇楼中。不知道的人权当是少了个诸葛亮,而从不知有个陆倩儿罢了。
两人相安无事,却也就此错过。
一日,陆倩儿正伏案在书房时,门外的嘈杂打扰了此刻的清闲。
“陛下,方才小黑就是跑到了这里,才会不见的!”
陆倩儿闻言却是不想理会。可是下一秒,不由得她同意,书房的门被打开了。
“就是你吧,我看是你藏起了我的小黑吧!”
一个盛装的女子,挽着刘禅的手,指着陆倩儿直嚷嚷。她虽然生的是俏丽可人,可是此刻那副嘴脸,就跟集市上的小商人斤斤计较没什么两样。
“这位姑娘,在下并不知道你所说的‘小黑’是什么,也从未见过。”陆倩儿的眼光略略一瞥过刘禅。
“就是一只黑猫。你怎么敢说你没有见过?来人,搜!”女子不听陆倩儿的一个字,自顾自的对长信殿上下展开了搜索。
陆倩儿颦眉。她看向女子一旁的刘禅——刘禅一直在沉默,眼神游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。
她想说些什么,甚至伴有泪水的冲动。话到嘴边,却只化作一句最简单的问候。
“陛下近来如何?”
“并不安好。”
陆倩儿的心跳的极快,“哦?所为何事?咳......”
刘禅看了她一眼,眼里有莫名的巨大悲哀,“朕,失了一个故人。”
陆倩儿死死地愣住。此刻他的眸里,如深海一般不可参透。只有幽静和死寂。
“你,病了?”“只是点伤寒,劳费陛下挂心。”陆倩儿笑了笑,而刘禅也没有再说什么。
不见尤想,相见无言。
正巧此时,下人从长信殿里抱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黑猫。
“你看!你还敢说你没有藏起我家小黑?”
“咳咳,既然猫已寻到,姑娘请回吧。”陆倩儿看了一眼那女人,不觉有些无趣,行礼欲走。
“你!你明明就是藏了,还不承认?!”那个女子却缠上陆倩儿了,说什么也不肯走。
“我说过了。既然猫已寻到,姑娘请回吧。”陆倩儿没有回头。
“青青,够了。”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刘禅终于开口。“不要打扰刘婵大人。”
陆倩儿闻言,原本平缓的脚步一下子乱了一步,心也一惊。
“刘婵大人,今日多有得罪,还望大人原谅。”刘禅说完,浅浅行礼,便回身离开。
“陛下不必如此。不过是小事罢了。”陆倩儿虽微笑着,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带着莫名的悲凉。
刘禅刘婵,她有一瞬的恍惚,若自己还是陆倩儿,他会怎样对待自己?
终于,她冷下心。陆倩儿要拿出最高高在上的一面。只有她,才能为他守护蜀国。
那张缓慢编织的面具,终于怦然吻合,连着神态,一同贴在心上。
七.
公元234年,诸葛亮逝于五丈原,天下格局翻云覆涌,九州大地,一片生灵涂炭。
陆倩儿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,皱眉不已。自己学到的还太少,以至于做出一系列愚蠢的决定。蜀国上下,民不聊生。陆倩儿虽才仅过桃李,换做今天也尚算年轻。可现在看来,她却更像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少妇。神情憔悴了不少,虽然依旧是妙龄女子的模样,眉间却是平添了一丝愁绪。
“您该去理一理那些书案啦。”下人轻声提醒陆倩儿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许久,陆倩儿才叹出此话。她难得坐下来好好休息,任由自己的思绪放空。
“倩儿姐姐,您怎这般憔悴?”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愈近的脚步声,侍女小依跪在她的身旁。
“小依,咳咳。你说,我这般可对?”陆倩儿没有回头。
“奴婢觉得,只要是姐姐选了的,都是对的。”小依认真道。
“倩儿姐姐别再担心了,陛下也不想看见的。”
陆倩儿突然地醒了一下。
对啊,她陆倩儿是刘婵,那个冷静而毫无破绽的人,怎能如此颓废?
“让小依为您重新梳洗一番吧。”
陆倩儿点头,放下了手帕。
小依起身,放下陆倩儿的长发,拿起一旁的木梳,细心地梳着。烛火映照着铜镜中的人像,轻微地跃动。小依一下一下地盘着她的头发,最后拿过金钗与碎金步摇,一同定在发中。为陆倩儿换了一身华贵的缇色华服,镶有繁复华美的金色花纹,浅绣桃花。而后,再轻轻地为她理平衣裳上的褶皱。
陆倩儿抬眼一看——镜中那人,身着锦衣,头梳凌云。
精致的玉颜上略施粉黛,眉不描而黛,唇不点而朱。仍然是妩媚,但脸上已无少女该有的稚嫩,唇角不深不浅,繁丽雍容无比。
这般华贵她着实有点不惯,轻晃了头上的发饰,叮铃的碰撞声牵动着她的心。两行清泪莫名淌下。这究竟是陆倩儿,还是刘婵?应着高簪与盛容,美人如花隔云端,迷煞旁人。她原有这般惊艳靓丽,只是被岁月的尘垢埋藏,流年的光影所遮蔽。
“倩儿姐姐,你怕是这蜀国上下最美的人了。”小依不禁脱口赞叹。她扶着陆倩儿,从椅上站起。
陆倩儿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。
“走吧。我们回书房。”她刚推开门,便看见有一个人正想进来。那个人有些尴尬,挠挠脑袋道:“陛下听说您不在有一点时间,便派人来请您回去。”
陆倩儿点头,示意她已经明白。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流转间,瞥见稍远处的刘禅。
他怎么在这?
那是陆倩儿?刘禅心中略有吃惊。那般的贵气,那般的刺眼与傲人。
琳琅玉佩,金钗步摇,她的目光只放在最前方,与身边等候的人,硬生生地擦肩而过。
刘禅。我说过,我为你守护这蜀国。
陆倩儿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,落在地上。
“倩儿!!!!”
刘禅猛然回头,下意识喊住陆倩儿。陆倩儿却没有回头,可她的心,好痛。
不,这是刘婵。她长大了。刘禅默默地想。
而自己,却还是个留在十几岁时候的孩子。
八.终章
公元237年,素樱纷飞的春季,星零的烟火碎落在饱受战苦的人间,仿佛是上天的怜悯,给予这乱世的一点慰藉。和风送暖,点点光的碎片直远到天际。
“陛下,妾身略有不适,恐……”
陆倩儿才刚缠着手写下这几个字,又咳起来,血染红了手中的手帕。几年前她落下了这般不治之症。用娟帕擦净血丝,又重新执起笔。
下人敲门进来,端了碗润肺的汤,放在书桌上。
终于最后一笔落成,力道未尽的那一捺,笔从指尖跌落。她欣慰地笑了。总算,为他献了点绵薄之力,也不负先生的厚望………
她是在他怀中死去的。衣裳是艳丽的脂色,却俞衬得她脸色苍白。
“你记住,我陆倩儿,不是你刘禅的女人。”她颤抖着,想伸出手,刘禅却已经一把抓住:“别说话,我……”
“这蜀国,就只记住刘禅吧。刘婵,咳咳,权当没有过罢了。诸葛先生,他也是这么认为的。”她笑起来,笑的释然,笑的如同多年前一般明艳动人。
“倩儿,我错了。回到我的身边。我要从前的陆倩儿,不要刘婵。”刘禅哽咽,握着陆倩儿的手,泪水模糊了视线,不住地淌落在陆倩儿的华服上,洇开一大片水迹。
“我怎回去?陛下您知道我是陆倩儿,倩儿就已经知足了。”她努力地绽开最后一个笑容,妆容犹在,泪还未滑落,她的手已经彻底冰冷下来。
她本应有最高礼节的君王之葬,可她并无。有的,只是刘禅一人,默默地凭吊。
史书上,不会有陆倩儿这人,更不会有刘婵这人。万般流转,从前的言语早被风化,模糊的字迹,斑驳上一世的光影。楼台高下,再一回眸的顾盼间,她早已不在。
她头上带着的,还是自己小时候为她亲手制作的木簪。没有多精致,没有多华丽,简单的缠纹里,泪水浸湿了说不出口的歉意,对不起,还有……我爱你。
木簪上的雕纹已经被磨得光滑,恐怕是她常常握在手心的缘故。
刘禅没有把木簪取下,而是默默地掏出了另一支珍贵的羊脂白玉簪子。
“阿斗阿斗,这簪子这么丑,我才不要嫁给你!”
“那我要送怎样的簪子,倩儿才肯嫁给我?”
“倩儿要最美的簪子,要最罕有的簪子!”
刘禅从跪坐起身,高声唱起他从前与陆倩儿常唱的歌。
“嗟叹红颜殁,英雄泪。人世苦多,山河永寂,怎堪欢颜……”
从前他并不明白,现在,他明白了。
殿外,暖风拂面。某个角落却在此刻,彻底结冰。
END.
(本文纯属虚构,是语文课上学出师表的时候无意间想到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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